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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城市裡尋找描繪痛苦的語彙:『夢想城鄉』對『脆弱』等事的畫室想像....

在城市裡尋找描繪痛苦的語彙:『夢想城鄉』對『脆弱』等事的畫室想像....

沒多久以前,小C跟我說了他之所以總是面無表情的緣由。總是以一種鬱悶不安的姿態面對著各式各樣的人,不論對方是以一種溫柔作為交流的試探,還是用一種傲慢計算的口吻試著跟他攀上關係,他都一視同人地用一種坍塌的面容呼應著,這世界給他的各式訊息彷彿都沒差,激不起他臉上任何的牽動。

『之所以面無表情,可能是因為內心的痛苦無處訴說吧』他是這樣回應著。弔詭的是,既然充滿了痛苦,怎麼死勁地把它藏起來呢?面無表情可能是種偽裝,那當有機會講時,卻不想說,那又是如何?

在這裡我們有了某種共識,或許,許多痛苦有著感覺,卻找不到適當的語彙表達,所以不是沒人聽,常常是,即便你要我講,我們也不知如何描述。我跟他說,找到某種讓你能表達痛苦的方式,或許是我們的責任,一個心理服務工作者的責任。

在嚴寄鎬(엄기호 지음)的《痛苦可以分享嗎?》註1 ,有一小段是這樣寫著的:『痛苦的人認為所有話語都沒有意義,因為不管說什麼都徒勞無功...........也因為如此,受苦的人更需要語言。他們需要一種語言,來幫助自己抵擋那些既看不到終點也毫無用處,卻不斷竄出的念頭;他們需要一種語言,能夠區別痛苦的原因與理由,不流於自我責備,反而能提升自身力量;同時也是那種語言,讓我們暸解苦難的普遍性是孤獨寂寞,並讓我們學會與其他孤獨之人交談。』

這個段落特別有感覺,因為生活中的苦,我們都在尋找某種相互對話的方案,對我也是,對小C也是,如果不用講的,那我們又要怎麼做呢?我們又要怎麼突破語言的表象,找到一種讓我們相互得以關懷彼此且表達痛苦的語彙呢?

或許藝術創作是個方法,我們是這樣開頭的。我們所謂的藝術創作,其實就是用任何媒介,把自己的感受表達出來,所以我們之間或許創造了一個新的語言,讓那難以表述的苦痛,可以短暫地被看見、被想像、也被理解。

尋找可以訴說痛苦的空間

但對小C,或我來說,或許我們知道了某種可以讓自己痛苦被描繪的方式,但除了我們之間想處的時空,在日常生活中還有這樣的時間與空間,讓小C有更多的機會試著表達呢?而我也因為這樣的疑惑,嘗試開始關心著在我們生活的城市中,是否有這樣的時空存在著。

在2019年因為一些因緣際會認識了人生百味的阿德,而也透過他的介紹,更進一步認識了同在萬華的夥伴台灣夢想城鄉營造協會(後續簡稱夢想城鄉),宜潔、亮君、猴子等人。雖然自己已知道夢想城鄉多年,但從未近距離地聽著他們介紹已經營運多年的『畫室』。夢想城鄉在萬華經營著開放畫室已經長達5年之久,一段漫長的日子,累積著各式各樣的體會,但一個開放的『畫室』是所謂何事呢?夢想城鄉給了一個滿明確的答案,或許是為了在地萬華,貧窮且脆弱的人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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倒不是『畫室』預設了只服務在地的窮苦之人,而更應該說,他們嘗試打造了一個空間得以包容著這些人,『畫室』預涵了一種以創作為本的表達語彙,讓試著想要訴說、試著想要講出生活之苦與樂的人們,有一個在地且安全的『說話』空間,而這個說話的方式常常是用圖像繪畫,多於只是講而已。

夢想城鄉的夥伴們,特別介紹了一個在他們協會裡讓人印象的大哥(『畫室』的參與者),大劉,在多年來的『畫室』參與,創作已經成大劉的日常。而對夢想城鄉的夥伴來說大劉所發展出的創作能量令人印象深刻,也可作為他們心目中理想的『畫室』夥伴模樣。即便大劉的口語表達可能有限,一時之間不一定能從話語之間連上頻率,但在他覆蓋生活與居所的創作成品中,即便是缺乏立即理解能力的我們,或許也就能自然地與他在某個狀態下,透過作品搭起橋樑了吧!

他們口中的大劉,也讓我印象深刻。如果每個月來『畫室』畫畫,或許有種陶冶性情的味道,但因來『畫室』畫畫,而讓創作成為自己生活中的日常、部分、甚至是全部,那是就好像看到一種『人之所以為人』的生命力正在展現。在作品前或許那些標籤、分類、階層或過往印記也無法掩蓋某種通往當下的力量。所以大劉是不是在萬華的夢想城鄉找到了一種描繪痛苦的語彙呢?不,應該是說也不一定是痛苦,更多是描繪自己的語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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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有一種感覺:原來當我們找到能表達的方式時,很多原本被社會設下的界線,也有機會突破了,倒不是個人在這個社會上重新獲得了什麼成就,或因此一凡風順,遠離了無妄之災;而是,當『我』做為『人皆可表達』的基本時,在創作之下,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阻礙這個『基本』,而『我』那最基本的權力也因為創作回到了自己身上。

在夢想城鄉這麼多年來的堅持下,就這樣這個城市有了一個嘗試讓大家表達脆弱,或表達苦痛的空間,或說表達自己的空間。而這個表達的語言,遠超過用說的,它能產出一段一段的紀錄,讓大家在沒有限制之下的過程中慢慢理解。『脆弱畫室』,也就因次讓脆弱迸發了更多能表達出的語彙,也因為表達而讓大家有機會用某種溫柔、緩慢的方式慢慢靠近,試著理解,也就如同我自己一樣。

對『脆弱』等事的畫室實踐,也是集體心理療癒的實踐

透過作品的紀錄,正在這個當下,這個在萬華的脆弱畫室也正展出著他們這段時間來的成果,這些用房間為格局的方式,去展出他們的個人成果,就好比前面大劉所帶來的隱喻一般,創作正在『畫室』的運作下,成為生活的一部分,成為個人表達的語言,而創作的成品是在萬華這處的人,或說大家口中的脆弱貧窮之人,想跟大眾說的話,一種溫柔帶有詩意的敘說方式。(如下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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脆弱畫室小畫展:14個畫失敗為力量的故事

而把話說出來,有時候帶來的作用,遠超過『讓人知道』而已。我們總是會問,為什麼脆弱的人需要創作,又為什麼要把一個在社區裡闢建的『畫室』當一回事呢?這個『畫室』既然想回應我們的內心脆弱,那是否又能幫助我們撫平脆弱,不僅僅只是用畫作來哀悼自己的生命,而更是用畫作讓生命有了另一種厚度呢?

這種類似心理治療的期望,就好比是一種認同,一種我們不斷在所求療癒自己的動能。而經營『畫室』

的人即便沒有渴望這樣的治療效果,但『畫室』的存在或許就為了參與的人鋪上一條自我療癒的實踐之路。或許在藝術治療(art therapy)的角度上,這些創作涵蓋了各式各樣的療癒契機,透過當這種表達的語言慢慢被確立之後,表達、連結與成長也就頓時發生。

在哈斯(Ephrat Huss)多元的藝術治療理論下 註二,這些『畫室』裡的創作過程,就如同他書中所提的一些面向;首先,創作可以是通往自我的路徑(path to the self),因為每個創作都是真誠自我的表達,接納的環境之下,表達被觀看,但在沒有批評的情況下,療癒也因此發生。其次,創作也可以是一種訴說與重新訴說(telling and retelling),從敘事理論的角度來看,當創作發生時,我們再次觀看自己的脆弱經驗,並且重新描繪產出,此時生命故事已被改寫,而因為生命故事透過創作反覆被表達,我們或許也就越來越接納自己的不足與悲傷過往,此時療癒或許也因此發生。

但站在社會與社區的角度來看,『畫室』的存在,讓每個人有了基本表達的空間(claiming space),創作不僅僅是說自己的故事,更多時候是讓我在社會上有說話的機會,找到表達的方式,而這或許是『畫室』的存在之所以是種集體的心理療癒的根本理由吧!因為被賦予權力(empowerment),我們的生命經驗才獲得了深層的尊重,而那些過往被標籤、分類(類似我是精神病)所剝奪的,也能因創作或說作品展覽的表達獲得某種安撫,我內心那些不公平且受到社會冷落的感覺也就稍稍降低了。

而我們作為觀看這樣存在的旁觀者,或許在脆弱這件事情上也獲得了替代性的支持,至少讓我們每個人都了解到當脆弱與痛苦找不到語彙去描述時,自己生存的居所社區,還有可能的機會去讓自己有機會去講,去說,分享,對話。

包含脆弱的『有品城市』

『畫室』是一個社區內包含彼此的溫柔方案,因為創作可以隱含藝術治療/療癒的意義,另外一個脆弱畫室的特色則是,它讓參與者可以以最低的生活成本參與其中。至少我們證明,脆弱的包容,在城市中的一角,我們或許不用總是要付出沈重的代價。

這個沈重的代價,我或許指的是,物質層面的,也或許是社會層面的。有時候我們想要自己的脆弱被看見,被接住,我們或許需花許多的錢,透過某個所謂的專業服務中獲得;但更多時候我們要付出的社會與精神代價或許更為沈重,我們需要背負著某種標籤後(稱為自己獲得了某種疾病後),我們才能想像這個社會是否有對應標籤的服務存在能包含我,而我的尊嚴時常是被選擇的,受人基本的尊重可能總是一種浪漫的想像。

站在我們居所的城市之中(臺北市),我們又有多少空間能讓脆弱得已被接著呢?或更明確的說,用一種比較不需要付出大量代價的方式被接住呢?當夢想城鄉提出『脆弱畫室』的概念時,這種可能就越來越浮現了,即便他們努力了四五年的時間,但創作開始逐漸趨向可以作為描繪脆弱與苦痛的語言,或許是在看到類似像大劉這樣充滿能量的參與者後,更為篤定了。

如果我們的城市有種個性、有種精神,或許我們會期望它是這種類似於『脆弱畫室』這種擁有包容開放底蘊的性格。因為要成為一個有療癒能力的『畫室』,讓每個參與其中的人獲得尊重是必要的,而當這個城市沒有排斥掉像這樣以獲得尊重為核心價值的空間時,這個城市或許才稱得上是一個不羞辱人的城市,一個『有品』的城市。

而在臺北市內,那些讓城市變得『有品』(不羞辱人的)的空間,其實不僅僅是夢想城鄉而已,例如人生百味所經營,在台北車站的重修舊好,同時間也在剝皮寮辦展的活泉之家,萬華的芒草心、或是社區實踐協會等等在地組織,也以某種不同的方式,讓這個城市包容著脆弱。而我們的脆弱是否也因為這種有形的支持,變得不會了無希望呢?




在我們的城市之中,總覺得這種『畫室』想像下的集體創作,或正確來說是一起創作,是一種特殊的歷程。就如同傅柯(Foucault)對自我技藝學(technologies of self)的考察 註三,我們透過關懷自身,找到一種屬於我個人的生存路徑,或稱生存美學。這種生存的樣子,不依附在龐大的社會倫理之中,而是透過我對自己的斷探索,而求索出一個屬於自我主體的特殊性。創作也是一種對自我積極的關懷與面對,每個人在自己的創作面前也都形成了某種專屬於自己的特殊,某種真正的風格。

『畫室』的存在,引發了我對許多理念的想像,也隱喻了我作為心理專業工作者的諸多可能,特別是對心理專業與城市空間相互連結的渴望。自己總是試著去體會看看,我們如何把生命的無助或生命的痛,轉換成一種富有想象,任人以任何價值接近的豐富圖像。這種體會總是富含了療癒,一種包容性的療癒、一種『有品』的療癒。

療癒是一種安撫、是一種進行中的溫暖與包容,不能只是疾病的剔除,因為疾病本身無法代表一個人的全部,但我們追求的療癒是渴望作用於『我整個人的』,而不是只有『當我有疾病的身份』時,我才能夠獲得。一個以脆弱之名,而非以疾病為底的『畫室』可能更接近那種包容、有品的療癒。

註一:嚴寄鎬(2019)痛苦可以分享嗎?:不以愛與正義之名消費傷痛,讓創傷者與陪伴者真正互助共好的痛苦社會學。麥田

註二:Huss, E.(2015).A theory-based approach to art therapy: Implications for teaching, research and practice. New York, NY: Routledge. 

註三:Luther H. Martin, Huck Gutman, Patrick H. Hutton.(1988).Technologies of the self : a seminar with Michel Foucault. Amherst :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

by 麥志綱 臨床心理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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